在我看来,这是一本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人在自我救赎之路上的回忆录。这个浮躁世界,很多人在快乐地吸食现代物质和沉迷肉欲,偶尔的清醒会被当作孤独寂寞而被无情地一脚踢开。孤独貌似是一种普遍的存在,它存在于清晨阳光下一个个急促的身影里,它存在于下班后地铁里蜂拥而出的人群里,它还存在于一个个小餐馆里就餐人的眼睛里...我不知道大多数人怎么处理孤独,我是享受的,有时我可能会哭,但我至少还活着。
那封信只是激发他立刻马上朝布里克进发的导火索,真正的动力是哈罗德对自我救赎的深切渴望。二十年前,他负了她,无关爱情,关乎人性。二十年后,当得知她因癌症即将不久于人世,他悲痛地哭不出声,只能从扭曲的脸皮肌肉和眼眶里盈出的泪水才知道他是在哭而不是发呆,最大的伤悲莫过于此吧。送回信的路上,他如行尸走肉,内心却波涛汹涌。是的,他不应该只像对待普通朋友那样以简单几行文字的方式为她送终。加油站女孩的一番言语激励,他出发了,没有没有带上手机,没有回家整理行装,甚至没有给妻子莫琳当面告别...他走上了一条横跨整个英国,总里程超一千公里的路,这条路贯穿他的童年,他的中年和老年。没错,是真的走,靠着他六十四岁老人坚韧的双腿和坚强的意志。
当他做了决定并踏上一个新的征程时,是兴奋的,新奇的。他有足够的心情去欣赏一路上的景色,扫过肩头的树枝,竖立在道路两旁的树篱,甚至飞过头顶的云层。后来,他甚至买了本植物百科全书,边走边研究,似乎他要做的是探索以前从未有兴致关注的大自然。肉体疼痛的折磨开始了,愈发严重的时候,他开始后悔,笑自己天真地妄想靠一双老腿能从英国的西南走到英国的东北。酒店里简单处理后,稍作歇息,他又上路了,带着对妻子莫琳的思念。他克服了肉体的疼痛,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时刻,虽然目的地依然遥不可及。
哈罗德开始关注身边经过的人,哪怕是酒店里的忙碌着侍者。他和他们讲述关于他的旅程还有奎妮,那个二十年前他负了的女人。有些人质疑,更多的是鼓励。其实无论别人怎么看待,他会坚持下去的,至少他和他们诉说的时候他没有半点退缩的念头。他们也在和他讲述着自己的故事,有关于爱情的,有关于亲情的。其中让人最心疼的是那个等男友出现的斯洛伐克女人,一个人,一座房子,一条狗,就这样没日没夜地等着。很显然,她是个善良又有趣的女人。爱情没有逻辑可讲,也并不是跷跷板的两头那么简单。日日厮守的男人,也会在偶然看一眼一个素未谋面女人的瞬间,魂牵梦萦,离你而去,从此再不露面。跟自私的人谈感情是对自身极度的残忍。当你开始认真起来的那一刻,你们已经开始走向结束。听着萍水相逢的人讲着他们刻骨铭心的伤痛似乎能让哈罗德忘记了双腿的疼痛难忍,取而代之的是内心的震惊和惋惜。成年人的世界里,多深刻的伤痛都是自己的,他人的惋惜已经是最合时宜的回馈了。就像当你怀念地讲述自己童年的房子时,他们的脑海里只会出现他们童年的房子,希冀他人的感同身受是很奢侈的期盼。
他感觉自己和这条路融为一体了,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他自己。寄回了钱包和给莫琳准备的礼物,分发出去了手里他有权支配的物件,他再次轻装上阵了。书中这样描述:有些事情可以有好几个起点,也可以用不同的方式开始。有时候你以为自己已经展开了新的一页实际上却可能只是重复以前的步伐。他直面并克服了自己的短处,所以现在终于可以说他的旅程真正揭幕了。
一路上,在他脑子里回荡不只有他和奎妮的过往。还有一个他极少诉说的人影,那个二十年以自杀的方式离他而去的唯一的儿子。能从口中出来的遗憾和悲痛,很多时候已经从心中出来了。往往最深切的遗憾的悲痛,都不会轻易说与他人听。只在一个人的时候,任伤口裸露在外,任它鲜血流淌。儿时的戴维是他的骄傲,聪明好学,没有同龄男孩那种顽皮和反叛。第一次为人父的他, 在经历了被母亲抛弃,被父亲驱赶的童年后,学不会怎样去爱他的儿子。他爱他,毫无疑问,却给不了他一个拥抱。妻子莫琳几十年的埋怨到最后演变成埋怨都没有的冷暴力,更加重了他对戴维选择自杀离开的愧疚感。孩童时期有多温顺,成年后就有多叛逆,戴维就是这样。找不到工作的剑桥的高材生,他患上了抑郁症,酗酒,吸食大麻。哈罗德一路走,一路找寻,希望可以找回拯救过去的良药,然而那是不可能实现的。直到有一天他错把一个青年的背影看成是戴维,青年听到他呼喊而转头看他的瞬间慌忙逃开的情形击醒了他。那不是戴维,那是别人的儿子。
他忆起自己的母亲,琼。她对他没有关爱,哪怕是一个拥抱。我想就算是用手轻抚他的头,小哈罗德也会非常满足,然而她没有。她提着行李箱,走的时候只问他:她的妆有没有花。小哈罗德是个聪明的孩子,他费劲地讨好母亲,哪怕她的笑声只是因为他滑稽。如果说双腿肌肉撕裂般的疼痛,脚上水泡不断是肉体上的折磨,那么关于戴维,关于莫琳,关于琼...是精神上的摧残。风餐露宿,天为被地为床,冷雨击打睡意...都只是这条救赎之路上的折磨对他的热身。而他继续坚持的力量就是那个说奎妮还在坚持的消息。
渐渐地,哈罗德开始有同伴。一只玩玩丢石头游戏就很开心的毛茸茸的小狗加入了他,他带着小狗在冷冷的雨夜里露宿野外。那是一只让他想起戴维的小狗,因为小时候的戴维也想养一只小狗,被他拒绝了。思念能让人的臆想像蜘蛛网,周围的一切,千丝万缕都是他,连空气都跟他有关联,而你处在蜘蛛网的中心动弹不得。因为一张自称徒步旅行爱好者给他拍的照片,实际上是记者,哈罗德的徒步计划被媒体大肆传播。一个孤独的,冷清的追寻之路突然变得热闹起来。开始是一个混混年轻人维尔夫,没错,他也让哈罗德想起儿子戴维。后来是一群有种自己悲惨生活经历的男男女女,甚至招来了记者的跟踪报道和资本家的蹭热度行为。和那群蜜蜂一样嗡嗡吵闹的人群为伍,他是痛苦的。物理上,一天他走不了多远就被迫因为这个原因那个原因停下来。精神上,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内心,听不到那些离他而去的他爱的人的声音,也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但是,哈罗德是个有情有意的人,他珍视那群人对奎妮的祝福,他相信那是真挚的祝福。尽管他说:他发现自己离起点越来越远,离终点也越来越远,几番挣扎,他还是没有抛弃他们独自前行。喧闹的人们,怎会有清净的内心呢?人群最终抛弃了他,选择快速达到布里克,去感受镁光灯,感受被聚焦。
和人群分开的哈罗德,经历着极度的肉体和精神拷问,以至于看不到眼前,分不清方向,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的手指变得又粗又黑,胡子像原始人的耷拉在上下嘴唇上,身上的异味让离他近点的人想迅速逃离,衣服肮脏沾满泥污渍。他想讨口水喝,被人以不接受乞讨为由轰出店外,他不再像之前那样被人善待,即使店内的人认出了他。终于,他还是到了,到了那个安放着他的老友的疗养院。他没办法像一个野人一样面对她,在一个公共卫生间简单整理了自己的仪表,他按响了疗养院的门铃。历经千难万苦,跋山涉水,他终于看到了垂死的奎妮。见到被肿瘤折磨得几乎认不出来的奎妮,他没能和她说话,只能自言自语,自顾伤痛。奎妮看到了他,感受到了他。她闭上眼睛,安详地离开了,带着二十年前和哈罗德分享过的对爸爸的深切思念。家中的莫琳赶到布里克和哈罗德相聚,陈年的误会,逝去的儿子...他们默契地回到最初他们相识并钟情的场景,像喷嚏一样憋不住的狂笑是他们对但是那句不好笑的话语最自然的回应。如果把哈罗德的这段横跨整个英国的征程说成是轨道,那一定是双轨的,他没能救活奎妮,却救活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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