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堂屋里至今放着一辆锈迹斑斑的二八杠自行车,说起来,它可有几十年的光景了。
它是父亲的二八杠自行车,父亲及塆下里人一直都叫它“钢丝车”。
父亲年轻时很会玩,也很喜欢玩,还玩出了一定的名堂。春节期间,父亲打狮子头,带领塆下里的狮子队,玩遍了十里八乡,甚至玩到了邻县浠水县。一个狮子队,由七八个精壮的汉子组成,舞狮子两个人,狮子头、狮子尾各一个,还有耍各种棍、打不知哪里套路拳的,以及打锣鼓镲的。武汉知识青年有几年到村里指导农副业生产技术,父亲勇于实践,盘起了烤烟叶,经他手烤出的烟叶不仅黄亮亮,油松松,舒展展,而且卷吃的口味也十分了得。父亲为了让耕地变出更多的现钱,到街上农技站学了几下子后,回来种西瓜,第二年即被村里老小尊称为周师傅。家里老房子要翻新,屋顶盖的瓦,也是父亲提前大半年,自己弄的土式砖瓦窑烧的瓦。
父亲很会玩钢丝车。当年他瞒着祖父,去街上买回这辆车,在乡间窄窄的小路上骑行,风光一时,祖父骂他“你这个不成器的”。塆下里与他同辈的伯伯叔叔们,既羡慕,又有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小酸醋劲儿,说周师傅有几个钱,爱出风头,上个街才几脚路还骑“钢丝车” 。
父亲骑钢丝车,沿塆逐村地卖西瓜,到街上购买种子、化肥、农药,过年出去拜年,收获了羡慕的眼神,享受到了便捷。在骑车的途中,爱玩各种车技,塆里人一说起来,就是:“看黄塆的周师傅,是个爱玩的飞哥儿。”我亲眼见过的,有一次舅公家办喜事,父亲骑着钢丝车带我去,快到塆下时,有一段非常狭窄的小路,路的两旁是绿油油的稻田。父亲让我站在路的尽头,笑眯眯地说,“看我给你表演一个绝技,双手不扶车龙头,一个来回,保证不掉到田里去。”我至今还记得年轻的父亲,骑着钢丝车,在田间的小路上双手甩开,那种意得志满的开心样子。当我给舅公说这件事时,舅公说,“你伯呀,他从小就是个会玩、顶顶聪明的人。”
父亲骑钢丝车也有失控的时候。那次,他驮着两蛇皮袋子稻谷到街上去轧米,快到轧米厂的一段路,是个较长的下坡,出门的时候,母亲还叮嘱过他,那个长下坡要把车刹带住,两袋子谷在车上,要是搞泼了撒了,划不来。父亲哪里听得进去,好不容易有个下坡,不用费脚劲了,就放手任钢丝车冲下去。谁料谷重惯性大,等父亲想要刹车减速的时候,车子连人及稻谷一下子撞到了路下方的轧米厂墙上,车把手把他的胸口狠狠地戳了一下。我把父亲带到邻县一个非常有名的专门诊跌打骨折的医院检查,幸无大碍,但是自那以后,父亲好长时间没有骑他的钢丝车了。
父亲对这辆钢丝车非常爱惜。车子太高,特别是车子中间的一个横梁,不会骑车而又想学的,右脚很难越过这个横梁,踩到右边的踏板上。父亲说我是个女娃儿,不让我骑,两个弟弟试了几次,把右脚从横梁下方伸过去踩住踏板,趁父亲不在家的时候,在家门口的稻场上把车子骑得飞快。祖父在大门前的块石上坐着,一脸宠溺地看着他的孙子玩。小孩子个子矮,二八杠相对来说就很庞大,经常撞到墙上、石头上,弟弟的身上多处擦破皮,二八杠的黑色油漆也碰擦掉若干块,为此挨了父亲不少的打。打完后,就去查看二八杠是否有损坏,并立马拿出工具修好。不用的时候,就用破旧床单或者盖秧田的薄膜盖住。父亲说,它还不是像个人一样,干干净净的总是要耐用些。
弟弟学骑车的时候,父亲有时候教他们:“玩也要用心地玩,不上心,怎么能比别人玩得好一些。”父亲不教我学骑自行车,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我上班后有能力买了一辆女式自行车,第一次骑着它去上班,一头栽进了单位门口的水沟里。
隔壁塆远远的小山坡上有个代销店,到那儿去,要从几个垅的田埂蜿蜒而上,然后是一条白白的机耕路。父亲骑钢丝车出去了,我爱盯着那条路看,因为有一次我看到父亲骑车从那儿下来,给我们带了好吃的东西。好多年了,那个代销店还经常在我的梦中出现过。
随着农村经济的不断好转,更随着父亲年龄一年一年地增长,二八杠终究被淘汰了。父母搬进城里住后,我们说把这个钢丝车送到街上废品收购站去卖了,父亲说:“你们这些伢儿,晓得个么事。它能卖上几个钱?留着作个念想也是好的啊。”说完还伸手把盖在上面的塑料薄膜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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